2010年7月5日星期一

姓屠夫的人

搬到了新屋,Tewksbury路103号。往西走两条街是一片巨大的公墓,那里埋葬着上辈的尸骨和有关他们的记忆。一张枯旧的长椅被安放在那里,与林立的墓碑相望。


我已经在这片街区住了9个月了,可还是分不清那些街道和街道两旁的房子。这里跟U2的那首歌正好相反——it's where the streets do have names。这里的路大多取自于人名:罗伯特、弗洛伦蒂娜、布鲁斯、斯班瑟、范妮,但是他们长着千篇一律的面孔:连成片的房子一户挨着一户,颜色、门窗的尺寸和屋子造型都像是遵循了一个标准,唯一能区别它们的是门牌号上的数字以及住久之后的直觉。


我的隔屋住着一个叫屠夫的英格兰人——他的姓是Slaughter。“可能我们的祖辈是杀猪的吧。”戴夫笑着说。盖在他一米九零身体上的是一头橘红的头发。“我爸妈一个金发、一个黑发,奇怪的是生下三个小孩都是红头发。”

戴夫说他三岁那年参加了父母的婚礼。“我爸妈一直拖着,想看看带着我是不是能过日子。结果又怀上了我妹妹,再也拖不下去了,终于把我一道拖去参加了他俩的婚礼。”

戴夫念的是中世纪欧洲研究。我问他有没有想过去做研究或是教书,他说他不想,因为教书不赚钱。“很多人都觉得我这个专业出来就是当老师,但我要证明这样的想法是错的。钱能让我高兴,所以我要做能赚钱的工作。可能跟我劳动阶级的家庭出身有关吧,呵呵。”


我大致能体会清苦的家庭出身会让人对金钱有一种强烈的渴望,更何况金钱、权力这一类东西的魔力是不分阶级、肤色和种族的。但劳动阶级这四个字——确切的说是working class这个词——一开始也让我将戴夫与另外一些词发生了联系:勤俭、持家、善于家务。


我们这幢屋子住了5个人,共用一个卫生间。卫生间在二楼,进门的绳子负责亮灯和开动排风扇。头一次戴夫洗完澡出来,我进去后发现电灯亮着、排风扇嗡嗡吹着,我想那是他一时疏忽吧。第二次戴夫洗完澡出来,我进去后发现电灯和排风扇还是开着,我想可能是他赶时间一时失手吧。第三次我进去发现电灯和排风扇依旧开着,而那时戴夫正在屋里休闲地上网,我终于剪断了持家和他劳动阶级的联系。

戴夫早晨洗完澡,便去体操房健身。他现在是学校橄榄球队的队员,一个月之后是校际比赛,为此他还特地买来了蛋白质冲剂(protein shake)给自己长肌肉。“这玩意儿用牛奶泡,吃起来特别恶心。我眼一闭,嘴一张,咕咚一口就吞下去。”我来英国后一直很纳闷的一点是,为什么很多人那么不正经吃饭还能长那么大个?见到很多胖姑娘,也没见她们怎么吃一日三餐,很多时候一包薯片就是一顿中饭,但一身的赘肉就像是给肉联厂打的广告。戴夫的身体自然健壮,毕竟每天往健身房跑,但他的主食基本就是超市买的现成的牛肉汉堡,拿回家放烤炉一烤,就对付了。刚搬来这里的第二天,戴夫专门回到旧所给一个同住的哥们儿告别。“他人特别好,每回煮东西都给我留一份。”我来这里两个礼拜,有三回晚饭也给他“留了一份”,他高兴地直夸我人好。我问他为什么不自己煮饭呢,挺简单的一件事情,特别是你们英国人,开水里滋一下就能吃。“我妈不让我学。”戴夫回答说,“小时候去厨房做,她就说这也不对,那也不对,后来干脆就让我站一旁看了。”可现在你妈不在身边,你不是有煮饭的自由了?“从超市买省事嘛。”考虑原先认识的Mark还有宿舍楼上的另一个美国小哥也都是劳动阶级出身,但都是耍刀弄锅的好手,于是我对这样一个劳动阶级出身的英国小哥着实另眼相待。

出于感激之情,吃完饭戴夫都会主动要求洗碗。但是我见过他洗的碗,上面的洗洁精泡沫没冲掉,就直接放碗架里了。我想提醒他,“哎,泡沫得洗掉啊。”但这就好像提醒一个挖过鼻子的人脸上粘着鼻屎,让我很难开口。前两次我都谢绝了,第三次拗不过,碗还是让他洗了。他把碗从漂浮着洗洁精泡沫的水槽里撩出来,往架子上一放,就上楼了。我看着闪着七彩光的碗,泡沫一点一点地褪去,于是又拿过来用水冲了一遍。后来我发现他连自己的水壶都是这么处理的,于是很担心这劳动阶级一家子的身体健康。


戴夫的爷爷

“我爷爷是二战老兵,但在他死之前,我们都只知道他参加过那场战争,除此之外别无所知。他也闭口不谈,每回讲到那个年代,他都立即沉默,所以我们也不好再问。我奶奶那时跟我讲,我爷爷从战场上回来后,就几乎变了个人,因为看到了太多可怕的事情。我爷爷死后,我们从他的遗物里发现了他当兵时的军衔和番号,根据这些信息我们在档案馆找到了他当兵时的资料,原来他上过前线,去过敦克尔克,在德国的集中营解救过犹太人。战争对于胜利一方也毫无光荣可言,所以我一直是个和平主义者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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